一
林间古道，夕阳尚未降下山头。
一个小道士长剑出鞘，持剑傲立，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，继而色厉内荏地说道：“待我此番艺成下山，自是要除魔卫道，拯救天下苍生，尔等妖孽怎还敢调戏于我！”
小狐狸一手拖着腮，坐在树干上，另一手拿起从小道士手里顺来的糖葫芦，看看糖葫芦，再看看小道士，说道：“你这不还没下山呢嘛。哎，你师父说了，不准你偷溜去山下镇上，我这是惩罚。再说了，你一个七岁毛孩，不能吃糖，对牙齿不好。”说罢舔了一口糖葫芦，嘻嘻，真甜。
“你..！我明明九岁毛..呸！你才是毛孩！”小道士气结，没办法，上山的三个年头，砍了一年柴挑了一年水练了一年剑，资质愚钝，至今术一个都没学会，而这小狐狸不知多少年道行，前年抢他肉吃的时候已然试过，靠自己这两条腿可追不上她。
二
夜半，思过崖。
饥肠辘辘的小道士正在面壁，嘴撅得能挂酱油瓶：“真倒霉，糖葫芦没吃着，还被师父罚来思过崖，听说晚饭有排骨汤呢……咦？”忽得，小道士闻到一股肉香，回头望去，但见一人影走来，尚只能辨析轮廓，小道士已笑得如沐春风：“师姐好～”这下排骨汤有着落了，小道士这般想到。
“小幺，你莫怪师父重罚于你，当今天下并不太平，你又没自保之力，可万不得再越过那界碑溜下山去了。”
“嗯嗯。”小道士嘴里塞满了肉，连忙应到，心中却想，这宗门上下吹了许久的古山禁制，说什么妖魔鬼怪皆无法进入，怎得我看连只小狐狸都拦不住。
三
修谷，剑冢。
小道士正在独自练剑，因为要练术得先寻气，小道士寻了三个时辰的气，还是没半点儿动静。
于是小道士看着天上御着剑飞来飞去的师兄师姐们，好生羡慕。
听说，宗门里来了个比小道士还小的小道士，来自离此地稍远点的一个镇上，比小道士常溜去买糖葫芦的那个镇子还远。
所以，小道士有小师弟啦！
“要给小师弟立个好榜样！”小道士这般想到。小道士练的更认真了。
小狐狸趴在石头上舔着糖葫芦看着小道士练剑，眨眨眼，出声说道：“寻常人练剑，只为强身健体用，这世间还是以气为主，以术为王，要不，你叫我一声师父，我来教教你呗？保管比你那道士老头有用多了。”
小道士看了眼小狐狸，呵道：“妖孽，快把糖葫芦还我！”
四
新来的小师弟资质过人，听闻师父打算将其送往一个很厉害的宗门里去接受试炼，师父觉得小师弟应该能通过并留下。而一旦留下，不仅可以报销一行人的旅途费用，还能得到一大笔奖励，何况以后小师弟出人头地了，也能给师父长长威风。于是，师父在考虑是不是该把小道士也一起送去见见世面，反正可以一起报销。
小道士翻了翻藏在枕头下面空空的钱袋子，道是又让那小狐狸“渡”去买糖葫芦了。小狐狸说是佛“渡”有缘人嘛，小狐狸与钱袋子有缘，就渡去了。
小道士硬着头皮去向小师弟讨教寻气的技巧。小师弟上来却听得一头雾水：“什么气？那是什么？”回头修谷练剑之时，就见小狐狸拍着树桩哈哈大笑：“早跟你说了叫我一声师父嘛。哎要不这样吧，你忍住三天不开荤戒我就指点你一二怎么样？”
小道士皱眉：“再说一遍，我是道士，不是和尚！”
五
小道士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小狐狸很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肉，咽了口水，见小狐狸抬起头来，赶忙转过头去看窗外。
小狐狸微微一笑，打了一下小道士的后脑勺。“哎哟。”小道士吃痛，捂着脑袋转过头来，怨念正欲发作，却见小狐狸异常严肃地叮嘱道：“你此行之前，定要将这几卷书看完，然后烧掉，不可让任何人发现。”
小道士闻言一愣，看向桌上几…呃，说是书，其实不过是胡乱将些纸捆在一起。嗯，倒的确是“卷”的。小道士见状笑话道：“没文化，这分明叫几捆纸。”小狐狸青筋一跳。小道士拿来翻了翻，纸上又丑又潦草的字迹又让小道士笑出了声：“哈哈，你莫不是怕让人看到这字惹人笑话吧？你该好好去练…哎哟！”小道士额头又遭袭，捂着额头抬头，对方却已离去。小道士嘟囔着：“逃得还挺快，哎呀！这么多！这哪看得完呀？”
六
自那儿以后的半年间，小道士没再见过小狐狸，也再没能溜出山，就更别说糖葫芦了，只得白天认真练剑，夜里挑灯读…嗯，“书”。此半年间，小道士没来由地有点寂寞，“定是太久没吃着冰糖葫芦了，也不知道卖糖的三叔三婶怎么样了。”小道士喃喃自语道。
小道士扳扳手指，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了，“书”是看完了，不过这书什么都教，就是不教术。想来是这小狐狸自知骗了自己几顿肉，不敢出面了吧。小道士撇了一眼《妖解》，狐篇，这般想道。神仙魔妖人鬼，六界之术的构成都讲得颇为详细，可惜小道士一种都没试成过，“莫非这也是某种天赋不成？”小道士面前摊着最后一篇《禁解》，陷入沉思。
禁解：六界中不可御术之因，皆在其中。
其一：命有大劫未至，天地拒之。
七
“呸！本少侠一看就是寿星转世福星高照，有劫也是桃花劫！定是那笨蛋狐狸学艺不精在此坑害本少侠！”一早醒来，小道士深吸一口气，一扫昨夜阴霾，随即便前往议事堂商量此番下山事宜。
昔日人丁兴旺的大堂此时竟有些冷清，仅有小道士最喜爱的大师姐、今年初春新来的小师弟以及师父老头。小道士听着师父老头对大师姐的叮嘱才知，山中青年一辈的几位英才早已悉数下山，分往各处调查“妖祸”一事。而此次秋试一行，师父老头思忖一番，还是把最稳健的大师姐留下带队，让其“务必保护好小师弟，那可是宗门的未来呀。”小道士看了看小师弟，挠了挠头，也跟着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夜半，月皓星稀，点点似明眸，小道士看着天空，一颗湛蓝的星，微弱地发着光，然后，一宿没睡。
八
山下，南溪谷。大师姐身后跟着小师弟，小师弟身后跟着小道士，小道士身后的糖葫芦串则是又像往常一样被小狐狸顺了过去。“这小狐狸天天顺我糖葫芦吃怎么也不得蛀牙？”
长行，驻足，南溪谷前南溪镇，曾有一百三十二口人，而此刻，夕阳映血，蓝火摇曳。
天书所绘，妖火为血，鬼火为蓝，为何是“妖”？
小师弟刚掐起诀，就被大师姐摁在了原地。两人气势泠冽，似有争锋之意。但大师姐毕竟是大师姐，只是一圈，一划，小师弟便不再反抗。
小道士垂眸，紧了紧拳，便松开了。
“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。”
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，拉得很长很长。只是这一路，小道士再也没买过糖葫芦，也没再见着小狐狸了。
九
两仪山，囚妖谷，康庄大道。
小狐狸看着小道士，小道士也看着小狐狸，沉思许久。忽而小道士捧腹大笑道：“哈哈哈，我说这几天怎不见踪影，原来是你这笨狐狸道行不精，被两仪门人捉来扔这囚妖谷里出不去了呀！”
小狐狸本寻思着这半年不见，小道士似乎是长高了些许。闻言，便小跳而起敲了小道士一个暴栗：“呸，就凭这破阵还想困我，倒是你，半年了也没点长进，还不赶紧伏地跪谢本大仙救命之恩。”小狐狸指了指地上被自己一爪撕成两半的蛇妖，傲娇地说道。
小道士看了看蛇妖身上爪痕，微微泛着淡蓝的火痕，忽地沉默不言。
“喵？”小狐狸看着小道士不发一言，心想莫不是被自己敲傻了。
“你一只狐狸学什么猫叫。”
“猫可爱。”
“笨狐狸。”
“臭道士。”
“我连只小蛇妖都打不过。”
“嗯，没事，我打得过。”
十
“大师兄，不好啦！小和尚被妖怪抓走啦！”
“啧，师妹，说了多少遍了，那些是道士，不是和尚。你来两仪门好歹三年了，怎得连个道士和尚都分不清楚？”
“可他们都不吃肉啊？”
“和尚不能吃肉道士是吃不起肉，这都说第几遍了！”
“哦…可那小和尚…啊不小道士？”
“哎呀，囚妖谷都困不住的妖，师门现在这几只三脚猫去了也白搭，让他们准备后事吧。”
于是两仪门人只留了一张白纸盖棺定论：“匿迹于囚妖谷，生死不知，恐遭不测。”
十一
小道士跟着小狐狸兜兜转转轻轻松松蹦蹦跳跳地出了山界，一路北上。
小狐狸又叼起了糖葫芦，小道士则怂拉着脑袋跟在后面不知在想什么。
又过了些许。
“再往前，可便是妖族地界了。”
“嗯。”
小狐狸往来的方向努了努嘴，“你该往那儿的。我希望你往那儿。”
小道士不言，看着小狐狸。
“你跟着我也没肉吃。”
小道士还是没有作声。
见状，小狐狸长叹了一口气，“《天书绘卷》的手抄你都看完了？”
小道士点了点头。
“那你应该知道的，现在回头离去，还来得及，最多待几年你就能…现在离去，还来得及。”
又是许久，许久，许久，小道士长叹了一口气：“抄也不好好抄，字难看得要命，师父老头画的符都比这好认。”
“咚。”
“哎哟！”
十二
猎狐村，小狐狸戴着顶兜帽，藏起了小耳朵，然后嘴里塞着大饼，用着也不知从哪儿渡来的银子。
“笨狐狸，你到底是要去哪儿？”
“回山，复命。”
小道士一窒，些许，问到：“鬼火为蓝，你的狐火为何也是蓝色的？”
“青丘离狐，青焰，本就是蓝色的。”
“离狐？《狐篇》里怎么没提到过？”
小狐狸瞟了小道士一眼，赶紧转过头去，偷偷紧了紧怀中的几张纸。
“我怎会知道。”
“那…”小道士顿了顿，“妖祸，究竟是何缘故？”
小狐狸看向了小道士，小道士看着眼前的饼。
片刻，小狐狸眼睛泛着点点的光：“小和尚你知道吗？这世道，好人该死。”
十三
猎狐村，原名是叫离狐村。
这里是人与妖的分界，却不像其他地方的人与妖杀得火热。
青丘离狐，本是此处祥瑞的象征，“只是离狐不再了，成了那一般妖怪，离狐就变成了猎狐。”
小狐狸从村长家渡来的《猎狐村记事》上是这样写的。旅途无聊，小道士便也不客气地拿来翻阅了，反正人手一本，也不差他的。
……
一人一狐，就这样走出了这日渐破落的村落，或许是不会再回来了。所幸此处还算远离战火，青丘山外围的狐狸连妖都算不上，百姓居住此处暂无性命之虑，但萧条在所难免，人丁已略显稀少。
走过了那山岗，便已是妖族地界。
小狐狸看了小道士一眼：“小和尚呀，从现在开始你可要小心，怕不准你就被抓去当肉吃了。”
“我…我才不怕！反正我也不好吃。”
十四
青丘山。
小道士跟着小狐狸安然溜过了好几个大妖群落，小狐狸说是它路带的好，但小道士却觉得是自己肉不如唐僧肉香，并不买账。总之等到进入狐狸洞的时候，小道士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去了。这是个偌大的空穴，依稀能辨识出地下宫殿的模样——假如这些破碎的石块都在原位的话。继而又跟着小狐狸在这迷宫般的地下宫殿一转，嗯，这下小道士自个儿连这个山洞都出不去了。
小狐狸跑到一个石盘前，石盘上有三十五个坑，其中有十二个坑里各嵌着一颗血红色的珠子。小狐狸又拿出两颗珠子嵌了进去。
“如来曾传世间三十五部经书，以铸大乘佛法，妄度众生。”
“众生许是辜负了如来，漫天神佛终是不再过问因果，只是每过几年，便会有舍利问世，我族命运，便是要四处收集这些舍利，不论因果。”
“这便是佛盘，待这三十六颗舍利收集完，妖祸也就结束了。”
“咦？”小道士又数了一遍，“笨狐狸你数数儿是不是不太好？”
然后就被小狐狸瞪了一眼。
十五
夜里，小道士做了一个梦。
梦到自己被逮回了宗门，师父老头大发雷霆，又一次被派去思过崖面壁。
许久，忽而闻到肉香，回头一看，是温柔体贴的师姐正端着排骨汤微笑着向自己走来，连带着笑容也开始爬上了小道士的嘴角。
再然后，肉就被一只小狐狸叼走了。
至此，小道士惊坐而起，那肉香似还在鼻尖缭绕..“咦？”小道士一嗅，扭头一看，石桌子上确实有着一碗煮好的肉汤，还压着一张字条，字迹却是清秀：
“你在此地好好歇息一日，不必担扰”
小道士沉思片刻，当即穿好衣服便从石门一跃而出。
几息后，一道身影又从石门跃回，将桌上的肉汤一饮而尽，又再度从石门一跃而出。
十六
小道士出的了石门却出不了山洞，在洞里兜兜转转半晌才摸着山壁见到了阳光，却绝不是小狐狸带着进来的那个山洞。
小道士虽读了几卷天书，却绝没有在山野林间寻踪觅迹的本事，何况小狐狸想必定然不走寻常路径。
皱眉沉思片刻，又是几息，小道士为自己卜了一卦，深吸一气，便向着卦指的方向扬长而去。
也不知道这卦灵不灵，反正小道士是第一次用，总比摸瞎强上那么一点，卜问自己命劫所在，大概遇得到小狐狸吧？
哪想，没遇着小狐狸，却看到了一片湖，湖水清澈平稳，不见微风亦不见涟漪。小道士驻足湖边，感到甚是熟悉。
“此湖，名为佛海。已许久未有生人来过了。”
来声清冽，回头望去，来人一袭黑衣一壶清酒，正在小酌。
小道士环视了眼平静的湖面，看起来并不那么佛海无边，便笑问道：“这分明是片小湖，怎也能称佛海？”
来人喝了一口，也是一笑：“那牲畜当道，不也在妄自称人吗？”
十七
天书上说：
佛海的第一眼会揭示过去。
小道士便望向佛海，佛海倒映的果然不只是自己，还有四个歪歪扭扭颇为熟悉的字迹：食者不蛊。
闭目，沉思，不解。
佛海的第二眼会指明当下。
小道士睁开眼睛，看到的是小狐狸正在到处找寻自己。
闭目，沉思。
佛海的第三眼会预示未来。
小道士再次睁开眼睛，看到的却是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带着一道寒光划向自己……
至此，佛海归于寂静，始终不见涟漪。
“杀一人以存天下，真的值得么？”
回头，已不见了黑无常。
抬头，天空中却开始飘落雪花，悄悄浸染着这一片天地。
最终，小道士还是摇了摇头：“不知道，我只想吃肉。”
十八
“好！从此以后，此地便叫离狐村了！”
“就..这么一间小破屋啊？”
“是啊，这样我就是离狐村村长了，我就可以立下村规，创造一个人和妖可以和睦相处的地方。”
“嘁…那半山腰上那个小破湖岂不该叫佛海了？”
“嗯！好！那就叫它佛海！”
…………
青丘山，终是迎来了它的初雪。
小道士却觉得，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在青丘山看雪。好像上次也是在青丘山，好像也是在佛海边，也是小狐狸站在前面看着自己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小道士并不是特别害怕，觉得有小狐狸在身边的时候，是一段很值得静心体会的流光，即便….即便佛海刚告诉他，他会死在她手里，心甘情愿。
“走吧，我们回家！”
小道士看了看小狐狸，又回头望了一眼佛海，“好。”
“那是你的劫，也是我的劫。”小狐狸抓起小道士的手，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这片佛海，“至少这次不会把你弄丢了。”
十九
神，早已封闭通路，消失许久。
人间，每日却有无数香火燃起，人们虔诚地闭目静心，或祈祷，或卜问，以寻天机。只是，这漫天神佛，从未给过人所想要的答案，所寻皆不过慰藉。
我也不懂，明明有足让你前行，却选择跪坐蒲团，驻足停留。明明有手让你挖掘，却选择合十伏地，跪拜那已入虚无的神明。明明是非黑白皆由人起，却道此为天，此为地。
曾经仙是仙，魔是魔，现在仙是人，魔也是人，于是人间狼烟将起。我远远看了一眼，地上是无数香火，天上..太上老君正和太白金星抽着乌龟，白条贴满了两张老脸。菩提正逗着如来的金蝉，虽然我总觉得那是蛐蛐。嗯，跟地上一样一片狼藉。
于是我终是没忍住，带着我信手胡诌的天书，其实就是个百科，找到了那古老的狐族，那里有只晚上总是看着天空的小狐狸，它却不知道我也总是在看着它。
于是后来我在此建立村落，并将禅心掷入镜湖，铸成佛海，自此踏入轮回，不再诘问神佛。
二十
“别看啦，以后看我就够了。”镜湖边，我看到小狐狸晚上还是傻乎乎地盯着夜空看，于是我拍了它一个大脑瓜子。小狐狸转头看向我，龇起了牙，作出老凶狠的样子。见状我交出一串肉，青丘山上打个肉还算挺容易。小狐狸嗅了一嗅，顿时小眼睛放出光来，还摇起了小尾巴。
我在镜湖边上一边烤着肉，一边对小狐狸说：“小狐狸你知道吗？我不喜欢杀生所以其实很难吃到肉，对了，和尚说是戒杀生却是可以吃肉的，所以杀的时候你得在心中默念，我不是我那不是我阿弥陀佛。”然而小狐狸两只眼睛全盯着烤肉，小尾巴一摆一摆，都快流出口水了。
见状，我叹了一口气。
“不过以后我吃肉了。”
……
小道士又一次从梦中醒来，身边正躺着酣睡的小狐狸。咦？自己是怎么从佛海中走出来的？已经不记得了。但小道士的肚子已经开始饿了。
与此同时，青丘山的小妖们正聚在一起开大会，讨论说昔日的雌雄双煞回来了，要怎么保命才能不被抓去做肉吃。
二十一
失去了禅心，我便再也看不见过去与未来，但我觉得够了：过往不提也罢，反正你正与她活在当下。未来不知也无妨，反正你会与她一起前往。
所以我只是每日指点着小狐狸的修炼，等它长大，也等那轮回。
但是小狐狸听得最认真的，却是如何在山上找肉吃。
于是很快，聪明的小狐狸逮到了一头野猪，却是怎么也拖不动它，急得绕着野猪团团转，我跳下去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，“这么大只你也吃得下？”
…….
小狐狸在树杈上看着小道士屁颠屁颠追着小野猪跑，然后跌倒，啃了一嘴雪，于是跳下去一爪子拍死，笑嘻嘻看着小道士：“看！我替你出气了！”
小道士嘀咕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，然后起身，拍拍身子去拉小野猪，一下、两下，却是没拉动，看了眼小狐狸，又一下，还是没拉动。然后脑袋吃了一个暴栗，“这么大只你也吃得下？”
小道士捂着脑袋瞪着小狐狸，想了想便抽剑开始庖丁解猪。
小狐狸看着小道士跳上跳下割着猪肉，欣慰地笑了笑，施法把剩下整只猪抬了起来，“那今天你吃你手上的，我吃我手上的。”感受着小道士铜镜般的注目礼，小狐狸一蹦一跳地往洞里走去。
二十二
我最开始见到黑白无常的时候，还是两个小鬼。小白胆小，总是被恶鬼吓哭，然后哭哭啼啼地躲在小黑身后，小黑就会凶神恶煞般的冲上去，至于能不能打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。
不过当小黑打不过的时候，小白会擦干鼻涕眼泪一起帮忙，别看小白是个爱哭鬼，其实单论实力来讲，小黑也打不过它。
在小白没有被恶鬼吓哭的时候，总是笑嘻嘻的，甚是可爱。而小黑不打架的时候，也总是板着一张脸，仿佛谁都欠着个二五八万似的。
后来，由于青丘山上每日都有暴毙的野味，黑白这对小鬼使也就被迫活动于青丘地界，一来二去，反倒是跟我熟络起来。本来我也是想跟小黑分享点肉吃的，不过看着对方手里抓着的，似乎是不太妥当，于是我只能扔过去一壶酒了。
……
“你可有在佛海见到黑白无常？”小狐狸嘴里咬着肉，装作漫不经心地向小道士问道。
小道士也咬着肉想了想：“嗯，一个一袭黑衣喜欢喝酒像个不良，一个一身白衣笑得温柔可爱。”
“小和尚你知道嘛，小黑是女孩子小白才是男孩子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二十三
我每教会小狐狸一点法术，我的法力就会消退一点，待法力即将消耗殆尽，我便掐指算了算日子，小狐狸今晚就能化成人形了，看着小狐狸一身漂亮的皮毛，也不知道会不会化成一个丑八怪。
与此同时，黑白也悄悄长大了，小黑身上挂起了酒壶，酒壶里却总装着清水。小白则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哭哭啼啼的了，常年温笑着跟在小黑身后。
黑白带来了我索要的石盘，我向他们道了声谢，便按照约定将佛海交予他们看管。后来，佛海便成了青丘山上的一个传说，时隐时现，我总以为那是腹黑的小黑搞的鬼，却没想到在结界里探测出了小白的术法痕迹，唉，原来小白早被小黑带坏了。
夜晚，小狐狸成功化成人形，月色下对着我清浅一笑。然后就龇牙咧嘴地冲了上来：“让你打我头！我让你打我头！脑袋都快让你打秃了我再让你打我头！”
嗯，这就是小狐狸化成人形后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。那我该说点什么呢？思考些许，轻道了声：“生日快乐。”
……
你可知那清浅一笑，足以盗走我三世浮生。
二十四
“生日快乐。”小狐狸看着脑袋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小道士，把他抱到床上，在他身边躺下，把尾巴当毯子盖在小道士身上，然后静静看着他，很久很久，直到小狐狸自己也睡了过去。
洞外的雪越下越大，恍惚间，这一年过去了。这一年，小道士不会再向师父老头问安，也喝不到师姐的排骨汤了。
也许，以后也喝不到了。
…….
石盘是菩提的，菩提的东西都没有名字，但我打算叫它佛盘，大概因为它与佛有缘，绝不是想气如来，毕竟要填入佛盘的每一颗舍利，都将成为天道，也都是佛的罪孽。不过用现在天庭的话讲，这得叫大功德一件。
只有用无上的功德，才能帮助她从青丘九尾一族灭亡的命运中解脱出来。而这生死簿上的一笔笔，既将是她的功德，也会是我的罪孽。
二十五
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，我很庆幸能看到小狐狸化成人形的这一天，也很庆幸能亲口对她道一声“生日快乐”。
我发现小狐狸悟性极好，因为昨日才教完小狐狸最后一篇遁术，今日我就已经再没有半点气，也再施不了一点术了。有时候我其实希望小狐狸笨一点，但其实都一样。看着怀里睡得很安详的小狐狸，小尾巴一摆一摆，真是好宁静的夜色呢。我最后轻轻拍了拍小狐狸的头，没有去打扰她的梦乡，悄悄离去了。
第二天，小狐狸醒来，看着空空如也的石盘和洞穴，愣了好久好久。
………………
小道士终于开始运起了气。天书也不一定全嘛，小道士这般想道，虽然只是最基础最简单的遁术，但小道士发现自己悟性极好，三两下就学会了这个，于是鼻子翘上了天，拍拍小胸脯：“还有什么奇招异术尽管放马过来吧！”
小狐狸从树上跳下想敲小道士一个栗子，却被小道士灵巧地运术躲开了：“嘿嘿打不着。”小狐狸轻哼一声，把头一撇表示心情不好只教一招。小道士挠挠脑袋，凑上前去，哪想小狐狸转身就是一个暴栗，“哎哟！”小道士吃痛，捂住脑袋，抬头一看，小狐狸已经一蹦一跳地回洞里去了。
二十六
小道士一人端坐在佛海边，静静地看着不起丝毫波澜的湖面，似是在沉思什么。
许久，边上塞来一只酒壶，来人一袭黑衣：“你已经在此一昼夜了。”声音清冽，带着一点冷意，却能听出一丝温暖。小道士转头望去，终是看清了小黑的脸，清秀，飒爽，只是没什么表情。
小道士想了想，便从那关切之意中读出了后半句：“此地鬼气甚重，常人怕是经受不住。”
小道士笑笑：“谢谢。”便伸手接过酒壶，饮了一口，入口却是清水，一愣神，终是又读出两句：“未成年不得饮酒”与“你已一昼夜滴水未进了”
小道士摇摇头，又饮了一口，将酒壶还给小黑：“你如果笑一笑的话，应该会很好看。”闻罢，小黑接过酒壶的手一顿，皱了皱眉，夺似的把酒壶抢了回去，而后便转身不理了。
“嘻嘻，你以前也这么说过黑姐姐。她这回又要傲娇许久了呢。”声音温和，白衣胜雪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，狡黠的笑容能让人想起狐狸。“以前？”小道士捕捉到了重点。“是呀，以至于上次见面，黑姐姐话都多说了几句呢。”
只见小黑身形一僵，遁去了。
二十七
“白兄，我以前，是个坏人吧？”小道士垂头问道。“哦？为什么这么说？”白无常在小道士身旁坐下，然后把耳朵凑了过来。
“天书上说我到现在不能运气，大概是犯了什么奇怪的天条呢。”小道士声音很轻很轻。
“噢！这个呀！”白无常恍然大悟状，沉思了片刻，抚掌即道，“这世道呢，好人不长命，祸害遗千年。你上辈子按妖年算早逝，那肯定是铁好人啦！”
小道士抬眼看向白无常，眨巴眨巴眼睛，“是这样算的吗？”白无常一顿，眼睛一转，抬起下巴往前指了指：“呐，这么一片小破湖都敢自称佛海，你把自己当个好人又能怎么的了？”
“那小狐狸也是好妖怪吗？”
“你来这儿后小狐狸天天带你吃肉不算好狐狸嘛？”
小道士一顿，咧嘴而笑，道了声谢起身便走。“哎？你去哪儿啊？山洞在那边。”白无常指向了另一边。
小道士笑笑：“上辈子是个好人的话，这辈子就当个坏人吧！”
“你这叫乱跑，不怕小狐狸把你逮回去吃咯？”
“我的气在变强，它的术在变弱。我应该不能继续留在这儿吧！”
“那你要去哪儿？”
“你家。”
“我靠！你知道我家怎么走么你就乱跑？”
小道士回头，咧嘴笑得很开心：“你猜？”
二十八
妖祸，即是天道。要寻天道，只能先下地府。舍利天降，却是自地府而来。小道士在佛海认得了鬼界，自是想起宗门山脚下的那一片狼籍。
一别宗门数月，归时已没了蹦蹦跳跳的那个身影。小狐狸还好吗？小道士不知道，只可惜现在加上背后远远跟着的黑白二鬼，也不够推个牌九。
忽地一把长剑破空刺来，小道士轻巧一避。是小师弟。哎，三缺一也没让你乱招啊。幸是小道士戴着斗笠，把脸一侧，没让小师弟认出来。
小师弟手一动，长剑收回，剑尖点地。“哪来的妖物，竟能御得如此凶煞的鬼物？”
小道士看了看自己身后这俩“鬼物”，偷偷瞥了一眼小师弟，暗暗赞叹不愧是被师父老头看好的宗门未来，小小年纪竟然已敢独身一人跳出来跟黑白无常叫板。这一身白衣青剑，那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，曾几何时自己也想这样。
小师弟放假回家看望宗门，寻得鬼气便来一探，此刻放完狠话抬眼望去，终是看清了后面那俩鬼物，顿时脸色一抽，当即后退半步长剑立起：“阁下何人竟御得黑白无常？！”
不多时小师弟背后又落下两道靓影，容貌清秀，似也是名门弟子，看起来与小师弟甚是熟悉。此刻三柄长剑指着自己，小师弟站在了最前护住两名女子。
小道士反观自己这边，小黑悄悄挡在前头把小白和小道士拦在后面…嗯这绝不能被认出来！小道士变换声线，沙哑地认怂：“误…误会，大佬我这就滚。”
说着脚下一踏，带着黑白二鬼远遁而去。
二十九
小道士还是悄悄溜上山看了一眼，探了探师父老头很安好正在打盹，小师弟正在练气，大师姐正在安静地打扫小道士的屋子。
宗门内已经没有其他师兄弟了。
“不去打个招呼吗？”小白温笑着问道，“再说你现在也还是可以回头的噢？”
小道士朝小白笑了笑：“我现在身上染着妖气，回去只能送人头。”
“你去地府不也是送人头嘛？”
“那不一样，我这不还没去过呢！”
“可你好像连只小蛇妖都打不过？”
小道士一顿，扭头看了小白一眼，小白温笑时眼眸清澈如常，似是明白了什么，回头重新看向大师姐正在擦灰。
“没事，现在的我可能跑了。”
说罢远远向宗门大殿作了一揖，便掐遁诀而去。